常山郡州治真定城被四万叛军围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月。尽管颜杲卿招募了众多团练兵,麾下又有河北其他各郡县投奔来的文武官员,以及不愿意屈从安禄山的燕赵勇士,可在经历了一天又一天的残酷攻防战后,他唯一庆幸的是,安北那支偏师及时回援,这才能够堪堪支撑了这么久。可是,真定并非长安洛阳那样的坚城,如今又不是数九寒冬,不能泼水成冰,阻止敌军攻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日以继夜,用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把敌人赶下城头!
“多少天了?”
傍晚时分,站在满是尸体和伤员的城头,突然听到颜杲卿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胡子拉碴脸色消瘦的袁履谦低声说道:“第四十三天了。”
“四十三天……呵呵,每天晚上合眼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每坚持下来一天,我都会在想,活着真好。”
颜杲卿的脸上异常苦涩。随着安禄山先后派出大军回师河北,处于南北东西两条大道上的常山真定城,就成了叛军一定要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派人去联络安禄山任命的范阳节度使贾循,可贾循却因为事泻被杀,史思明及时赶回幽州主持大局,而邺郡兵马拖住了唐军三路兵马,真定被蔡希德大军围困,便成了一座实际意义上的孤城。各地举起义旗的郡县主司都只是仓促招募了团练兵,可这些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民壮又怎么是叛军的对手?仅仅是数日,深州饶阳郡、定州博陵郡、易州上谷郡便先后为叛军所破。
不但如此,他早就得知有太原一支偏师进驻井陉关,可蔡希德重兵屯驻西路,可既然至今不见河东援军赶到,那就意味着西面的一线希望也已经很渺茫了。
袁履谦见颜杲卿面色枯槁,整个人从围城到现在,瘦了不下一二十斤,他只能劝慰道:“如今河东朔方安北三路兵马已经逼近邺郡,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一定能够等到他们来援。”
“你我共事那么多年,你就别说这些安慰我了。我问你,自从守城至今,死伤多少?”
袁履谦登时面色大变,在颜杲卿的目光逼视下,他方才苦涩地说道:“招募的团练兵总共八千,这一个多月就战死了不下两千四百余人,伤者超过四千。这还是多亏了安北兵马训练有素,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可刚刚仆固将军告诉我,安北军中累计也已经战死了八百余人,余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这就是了,能够坚持到现在,简直是奇迹!”颜杲卿长叹一声,当一队从城中招募来的百姓将阵亡将士的尸体从城头抬下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尽是水光,“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倘若不是因为我迫不及待举起义旗,号召各州县相从,只有安北两路一奇一正安北大军突袭河北,安禄山也许不会火烧火燎派了那么多大军回来,也许不会让如今的常山郡变成一片焦土,更不会让真定百姓如此受苦。我只消虚与委蛇,暂待时机,不要在乎一时之污名,到时候在叛军背后捅上一刀就行了!如此,也不会累得你家大郎……”
听到颜杲卿说起儿子,袁履谦登时面色大变。蔡希德大军围城的时候,就曾经在城下宣扬,破城之时,定要将此前被安禄山带走的二人长子以及他们全族凌迟于城下,甚至还发出了屠城令。如果不是仆固玚的四千兵马压住阵脚,只怕城中早已乱了。如今,他们的儿子生死未卜,而眼前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更让人绝望的是,不久之前叛军着力宣扬的杜士仪已经遇害于长安的消息!
“仆固将军来了!”
仆固玚从前也曾经跟着父亲仆固怀恩南征北战,战功无数,尤其是和回纥的一战中,他和仆固怀恩在千军万马之中来回冲杀死战不退,硬是牢牢拖住了磨延啜的主力,为大军赢得了取胜的宝贵时间。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好不容易赢得的独当一面机会,换来的竟是死守常山真定城!眼睁睁看着叛军一次又一次攻上城头,眼睁睁看着跟着自己建功立业的族人和部下倒在面前,他也不知道多少次心生后悔,当初不该跟阿古滕抢这偏师主将的位子。
然而,已经被连番杀戮磨砺得心肠冷硬的他,此时此刻见到颜杲卿和袁履谦时,口气却和吃了块爆炭似的毫不客气。
“颜使君,我有一件事憋了很久,不得不问你,听说你是安禄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才从一介参军到节度判官,再到如今的一郡太守。他既是你的恩主,你又何必星星念念为了朝中那个昏君,非得丢下安禄山许诺给你的高官厚禄,反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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