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突厥毗伽可汗即位之初曾经打得铁勒诸部落花流水,然而,在充分认识到大唐政局稳定,兵马充足的情况下,尽管其后又破了王晙出兵之谋,突厥终究没有掀起更大的攻势。而随着国师暾欲谷在数年前过世,弟弟阙特勤又身体渐衰,即位时雄心勃勃的毗伽可汗,如今也已经如同爪子渐渐迟钝了的猛虎似的,收起了昔日那雄踞北方的霸主之姿。
也正因为如此,云州的复置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反倒是下头那些突厥贵族对于大汗的懈怠颇有微词。然而,默啜可汗的威名已经是过去时了,想当初默啜被铁勒诸部为唐先驱伏杀之后,其嫡系子嗣未能即位,就被阙特勤拥立了毗伽可汗,如今明眼人当然不会嚷嚷什么先大汗破了云州的荣光云云。可对于如今云州城内百商云集的景况,不少人颇为眼热,尤其是在金河和九十九泉等邻近云州之地游牧的部族,眼见得奚族商队频繁进入云州,心动自是难以避免。
从李鲁苏所在的奚王牙帐到云州路途遥远,然而,从吉哈默所在的度稽部到云州,却只要从北面绕过妫州和蔚州即可,相对距离较近。所以,这也是当初杜士仪为固安公主筹划后路时,选择云州这座被破已久的废城之缘由。
连月以来,王忠嗣练兵,罗盈南霁云负责商队往来护送,王芳烈负责缉私,云州互市的进展颇为顺利。垦荒屯田亦是进展颇速,毕竟,在荒废多年休耕之后,云州南部的平原正是一片好耕地,再加上官府免费租借的耕牛,使得上上下下一片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吉哈默投桃报李,也送来了杜士仪所需的良马百匹以及奴隶八百。尽管只有三成是青壮,四成是孩童,还有三成则是老人和妇人,但已经足够杜士仪开始安排屯田了。这几年奚族和契丹时有战事,奚族各部之间也是小冲突不断,再加上当初和大唐几次交手掳掠的民众,并由此繁衍生息的人口,吉哈默见能够换来自己需要的东西,干脆把自己麾下梳理了一遍,把这些或是唐人,或是有唐人血统,以及无法成为战士的奴隶一股脑儿都送了过来。
由于在异族他乡呆了多年,重回大唐的奴隶们大多都是麻木更多于兴奋。然而,当一个安顿他们的少年用熟练的奚语和汉语解说了安置政令之际,一双双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眼睛早已没了光彩的男女老少这种,不少都抬起了头。当听到对方开始了第二遍解说的时候,更是有人喜极而泣。
“云州杜长史令,由奚地重归大唐云州者,因我云州都督府于奚人赎买身价而来,暂没为官户。然念尔等当年为奚人掳掠,因按户编等。三口以上之户,若能垦荒二百亩,脱免官户,给良民户籍,官借耕牛一头,或愿回原籍与家人团聚者,官给过所及粮米。两口之户,若能垦荒一百五十亩……”
陈宝儿本就记性绝佳,数月之内,那一口奚语竟已经是流利得很。此时此刻,他见下头不少人露出了动心的表情,再次耐心朗声解说到单口户之后,他瞅见人群前列,赫然是一个年纪和自己当年相仿,却比当年的他更加骨瘦如柴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自己,而在他身后,赫然是十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蓬头垢面,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当发现那些年纪大些儿的奴隶失声痛哭,而这些人却依旧一脸木然,他想了想就跳下高台,径直来到了那衣衫褴褛的少年面前。
“你们可有家人?”
那领头的少年听到陈宝儿用汉语说了一遍,继而又用奚语说了一遍,眼睛稍微动了动,看了一眼陈宝儿那整洁的衣着,这才摇了摇头,却依旧没有开口。
“我们的阿爷阿娘都死了。”
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陈宝儿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更加瘦弱的少年,但听那音色,依稀是个女孩子。面对陈宝儿的目光,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仍是用奚语说道:“我们生在奚地,长在奚地,不会说大唐的话。”
“那你们的爷娘呢?都是奚人吗?”
“我的阿娘是唐人。”瘦弱的女童再次摇了摇头,见同伴们亦是差不多的表情,她方才带着哭腔说道,“我的阿娘是莫贺弗的女奴,我只跟着她学过一丁点唐人的话,但阿娘死了,我就再也没有说过,现在已经忘干净了。我不会种地,但我会给牛羊挤奶,还会收割牧草!”
兴许是被这个女童带动,其他人渐渐也说出了自己擅长的事。从洗刷马匹,到放牧牛羊,再到汲水、洗濯衣物、晾晒毛皮……这些在奚地长大的少年们,全都不懂得任何农活。而看着他们那瘦弱的个头体型,陈宝儿想着那些锄头和犁耙的尺寸,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和那些有父母的孩童不一样,这些孩子若也按照之前的政令来安置,只怕是不行的!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少年基本上语言不通,云州通悉奚语的人虽有,可这些人才都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能时时刻刻放在这些孩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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