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在安国寺献演剑舞之后,公孙大娘又在那儿连演了三场,随即则是在南市最大的酒肆中演了两场,在胡祆祠前又演了两场。因安国寺此后两场渐渐多放了些百姓进来,后头四场更是万人空巷,前两日天子召公孙大娘宫廷献艺的消息传得满城沸沸扬扬,得知公孙大娘今日启程,一时间洛阳全城百姓竟是扶老携幼,都到长夏门前相送。
尽管公孙大娘不是洛阳人,成名亦非在洛阳,然则如今她自洛阳受天子召入大明宫,人们自然而然把她视作了自己人。围观人群中,有人嚷嚷着恳求公孙大娘收自家女儿为徒,有人送上自家新酿成熟的春酒,各种自制的胡饼面食,也有文人雅士赋诗相赠,至于送上横笛胡琴等等乐器的,更不在少数。
面对这整座长夏门都几乎被堵塞了的盛况,被人群远远挡在后头的杜士仪极目远眺,见被一群兵卒簇拥在当中的一辆牛车中,一个女子突然探身出来,他不禁微微一愣,待到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陡然之间响起,他立时明白,出来的竟是公孙大娘本人!
“奴一介飘萍舞者,多谢各位父老抬爱,此去长安,不知归年,虽知城门乃关津要道,斗胆请献舞一曲,不知天使可能允准?”
公孙大娘不过一介民女,此来替天子下诏召见的那年轻官员乃是从九品太乐署乐正,此刻身着绿袍,闻言原本微皱眉头,但见百姓一时欢呼呐喊,就连城门守卒都为之振奋,他想了想便立时决定顺从民意,爽快应承了下来。一时间,就只听后一辆马车中倏忽间传来了琵琶声,而公孙大娘信手接过牛车中岳五娘递来的一双剑器,竟是立时振袖舞动了起来。
和从前那几场剑舞所用乐曲比起来,这一首曲子犹显哀婉,在人群后头的杜士仪耳听此曲,盯着那白裳剑影,心中百感交集。他能够听得出来,那曲子虽然随意,可意由心生,显见弹奏的乐师心中满是离愁别绪。正可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如此,更何况宫门?见那一套凌厉剑势和自己见过公孙大娘从前所演的套路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柔媚婉丽,竟是配合那即兴之曲为即兴之舞,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初见只闻声音不见人的情景。
而王维却一面看舞,一面分神犹如手拨琵琶似的按着虚空中根本不存在的琴弦,直到远处那一团银光依稀只见剑影不见人,恰是神乎其技,他方才一无所觉地停下了手上动作,心思全都被那条条剑气所吸引。一曲终了,当公孙大娘徐徐收势而立,深深施礼之后转身回了牛车,足足又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方才爆发出了犹如雷动的喝彩。
剑舞既完,那绿衣官员自然立时吩咐启程,而随着城门守卒立时放行,百姓虽依依不舍,然则还是零落散去,被一度堵塞的长夏门大街也渐渐恢复了通行。杜士仪这一行人随着前头的人流渐行到了城门,一个守卒查看过公验,立时二话不说地放行。这时候,杜士仪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了一声惊咦,扭头一看,却只见是一个依稀有些相识的队正。那队正原本还在训诫两个犹自沉迷于公孙大娘剑舞的兵卒,可刚刚侧头一看杜士仪,他便撂下他们上了前来。
“可是去岁从卢公到东都的杜郎君?”
“是……康队正?”
“年余不见,我都险些不敢认了,没想到杜郎君还记得我。”康庭兰爽朗一笑,随即看了一眼后头马车牛车上的记认是崔家的,一面吩咐人让路通行,一面又顺手牵了杜士仪的缰绳到门洞一边,却是开口问道,“杜郎君此去可是往长安?”
见杜士仪点了点头,康庭兰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从洛阳经潼关往长安,一路八百余里,倒是不算太远,杜郎君此行又有崔家家丁护卫,等闲应可保无虞。然则近日桃林附近有巨盗出没,一支商旅遭劫,陕州郭使君已经派人前去围捕,还请杜郎君小心些,毕竟随行应有女眷。”
此等好意,杜士仪自然连忙谢过。待到他最后一个出城,少不得策马上前对王维王缙兄弟言说了此事。不等王维说话,王缙就笑着拍了拍腰间所悬宝剑道:“且不说咱们一行护卫二十人,就连我也是自小学过剑术。若真的有人不识深浅打主意,自然让他来得去不得!”
话音刚落,后头也传来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说的没错,顶多不过几个小蟊贼而已,怎会敢打咱们的主意?阿爷可是给我留了高手在,有什么好怕的!”
杜士仪回头一看,见神气活现的崔小胖子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魁梧大汉,哪里不知道这就是他口中的高手。他可没兴趣和这个小家伙抬杠,嗯了一声便径直拍马到最前头去了。而王维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多年,对崔二十五郎这样自视甚高的贵介子弟早见得多了,见其对杜士仪的无视恼火得紧,他轻轻巧巧一两句话将其哄得高高兴兴,等到人得意洋洋回车上去了,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来。一旁的王缙见兄长突然发呆,沉吟片刻就策马追上了前头的杜士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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