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这么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整个左室人气最旺的棋桌前,这里的规矩是十金起押。赌注越高行棋之人的棋力自然就越好,所以棋桌前的这两位在摆在整个邯郸乃至放眼整个赵国也是拔尖的棋手。就算是适才一瞧一个准的赵高,眼下对这样的棋局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并不能确保真的押对人。
新局初起,好几个小厮已经替主子捧了钱财过来下注了。对于这种事情,中年男子是十分不齿的。赌局的精髓就在于自己亲身融入其间,享受当中挥洒千金的豪气、险与利并存的兴奋刺激。而托小厮带钱来押注,绝没有自己将钱拍在赌桌上听到铿锵声来得爽快的。所以早在他进来前就吩咐自家小厮:就缩在廊下,没有命令站着别动。
他将目光转移到那线条纵横交错的盘子上,那些紧密的格子晃得他一阵眼花,心烦不已。但瞧上面贴着的黑白棋子挺值钱,他搓了搓手,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中年男子没忘了正事,他揉揉眉心,转而看向一旁的小兄弟,发现这回小兄弟的目光在方盘子上左右逡巡,许久都没个定数。
人群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不满声,大抵都是声讨这一局白棋一改风格,落子杂乱无序,子子散漫,是不是私底下收了老板的钱云云。总之棋盘之上的二人仍旧八风不动,周遭却已似沸水一锅了。
先前拿不准输赢不敢下手的人,眼下把心一横押在了黑棋一方;先前替主人押了白棋的小厮此刻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颤;甚至还有人千金一掷,再往黑棋加注的。
然而这些赵高都没有理会,他的注意力尽数凝在了棋盘的每一次变化之上。此刻黑棋已至第七手,白棋第八手,【1】若黑棋落下第十子前还不能猜出胜负,就过了押注的期限,届时再猜输赢也就没那么有挑战性了。所以他定定神,抽丝剥茧地分析起白棋每一步的用意,以及黑棋的整个布局。
可就算这样,他仍瞧不出其间有什么端倪。白棋自毁的这些功夫,黑棋已将自己的局布得如铁桶一般。或许白棋真的必输?赵高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婆娑着衣服,怔怔地看向手执白棋的棋手,心中大感疑惑。
一旁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的神情也是十二分的犯难,那十金一早就从怀里掏出来,拽在手里迟迟没有下手,这棋他看不懂,就算能看懂也不想费心费神去看懂。他能做的只有捡个漏子看小兄弟如何判断,可是瞧这样子,小兄弟虽然觉得白棋会输,却似乎拿不太准。
当然,中年男子来弈馆玩赌局,要的就是那种在不确定中找确定的刺激,所以一拍大腿:黑棋就黑棋,跟了这一次!
不过,他转而又想了想,万一输了,总不能白搭进去十金,这钱可足够他买那“甄姬”一整个晚上。要是真赔了,嘿嘿,就让人去给这小子坟头种点草留个纪念,要是明年能开出几朵花儿来还能养养眼,供自己乐呵乐呵不是?
此刻的赵高心思在棋局上,全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就系在那方寸间的输赢上了。当下白棋已至第九手,黑棋第九手也在眨眼间有了着落。却不知为何,处于弱势的白棋一方突然轻笑出声,复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不假思索地贴了上去。
就在白方棋手轻笑的刹那,赵高眸色一亮,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本书:是了,《棋经十三篇》上提过这种类似的路数。那些看似落得漫无边际的白子眼下或许看不出效用,但是再行二十手必能将先前苦心经营的点连成一片,最终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形成合围之势,来个措手不及,绞杀黑棋于中腹。
中年男子在要下注的刹那发觉小兄弟脸上神情有变,暗地将他全家问候了个遍后,突然起了个想法,于是不假思索地从怀里再摸出百金,与原来那十金合在一起,赶在黑棋贴下第十子前一刻改押在了白棋身上。
这一举动引得周围人诧异地看向他,就连赵高也被他这一百一十金拍出来的响动惊了一惊。不少人向他投来讥讽的目光,他也不避讳阴恻恻地回视过去。出门前装孙子已经装得够憋屈,这会儿出来充个大爷,竟连底下孙子也敢给自己脸色看?嘿,孙子们不教训教训怕是弄不懂这邯郸街头谁才是大爷!
横竖已经下完注的中年男子现在也不急了,懒得再看那闹心的方盘子,不如叫人做点有趣的事。想到这里,他朝一个方向做了个手势,那边就赶紧连挤带扒地穿过人群来了个人,低眉顺目地现在一旁听完他的吩咐又抬头确认了一下那些倒霉的长相,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棋盘上又杀了四十来回,人群中开始传出细小的响动,不少人低呼:白棋变招了!往后数十手,果然先前如铁桶一般的黑棋已如烂泥一般,任他白棋搓圆捏扁,丝毫还手不得,直至一盘散沙,兵败如山倒,竟是输了个彻底。
这一精彩绝伦的棋局引得围观之人连连惊呼:奇局,奇局!当然,现下中年男子可没这个闲功夫去管它奇不奇,他正颠颠儿地往自己袋子里塞着钱,那袋子越装越沉,渐渐开始抱不住,他也不愿将其放在地上,更不愿找小厮帮忙。毕竟钱这种东西搁别人手中夜长梦多,揣自己身上才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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