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彦回道:“除了拜师学习外,我……暂时没什么打算。”
麻敏儿问:“可我祖父没有收学生的意思,你还要等下去吗?”
赵雨彦点头:“要等,不枉我从几百里地之外跑过来一趟。”
“等多久?”麻敏儿问。
“三年!”赵雨彦说:“如果三年之后,麻老大人还是不收学子,我就去京城找逍遥先生——风江逸。”
“为何不现在去呢?”麻敏儿觉得奇怪。
“我……”赵雨彦抿抿嘴,“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脾性像麻老大人,更合适在他老人家的门下做学生。”
麻敏儿以为别的什么原因,没想到十几岁的赵雨彦竟如此回答,“可……”
赵雨彦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麻老大人在文士气节上端正严谨,一丝不苟,正是我寻求的仕途之道。”
“呃……”对自己的便宜祖父,麻敏儿并不太了解,没想到会从一个少年口中听到如此评价,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回答。
麻齐风听到别人对父亲的褒赞,内心是喜悦的,是有荣与焉的,虽然父亲对他冷漠之极,但他的性格注定了只会自怨自艾,只会想,一定是我那里做的不好,才会让别人不重视我,而不会去仇恨别人。
这样的性格怎么说呢,有时是好事,有时也很糟糕,只能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
可麻敏儿从付小有那边听到的消息分析来看,觉得她祖父可能守不住文人气节,倒不是祖父不想守,而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听小有说,她那嫡三伯已经开始偷偷收投师礼,并且用了不少,要是祖父知道了,估计也没能力把用掉的投师礼还回去吧!
他祖父势必会收学子,这样的话,祖父的形象肯定会在他心中大打折扣了,他还会执着投拜祖父门下吗?
不过,这些好像不是自己要关心的,麻敏儿话题一转:“赵雨彦是吧?”
“是,麻二娘子。”
“开始吧你生病了,我们伸手拉你一把,可现在你已经病好了,我们没义务再……”
赵雨彦连连道:“我懂,我懂,我准备到镇上做代笔先生,挣钱养活自己。”
麻敏儿笑笑:“我看你还是到县城去吧,能挣到钱的机会更大些。”
“多谢麻二娘子的提醒。”赵雨彦道:“小生想问一下,草棚子租给我,一个月要多少铜子?”
麻齐风刚想说不要钱随便住,麻敏儿拉了一把要说话的爹,“一天一个铜子,一个月三十个,你觉得怎么样?”
“多谢麻二娘。”
“至于饭食嘛,你自行解决。”
“是,小生明白。”
倒不是麻敏儿不想伸手帮他,戏文里厮文败类太多了,她可不想帮出个白眼狼出来,不如一事归一事,算个清楚,这样大家日后好相见。
天气越来越冷,出行的人们越来越少,麻敏儿一家开始窝冬,与外界沟通,基本上就靠付小有了,这天下午,几人学完字小憩时,麻敏儿在厨房做甜点垫垫小饿,郭大平兄弟二人蹲在灶后帮着烧开水,麻大郎帮妹妹把刮好的芋头倒进了大锅。
施大鹏看麻二娘把他奶送的绿豆粉冲了水,搅拌均匀,不知作何用,他没想到绿豆除了煮汤,居然能跟麦子一样磨成粉,好神奇。
付小有站在厨房门口把镇上、乡下的八卦说了一遍,当然还有关于赵雨彦的。
“二娘,他每天卯时正(早上6点)雷打不动先去麻宅报道,请求麻老大人收他为学生,一个时辰之后,到辰时初出发去县城做代笔先生,或是摆上棋谱与人对奕。”
“每天能挣多少?”麻敏儿手中正在勾兑淀粉,它由绿豆磨的,非常好用,等会用来勾芡芋头汤。
“有时一文也没有,有时能有二三十文。”付小有想想说道:“看样子,够吃够住了。”
麻敏儿抬头:“最近你每天都跟他一起住?”
“嗯,爷爷打呼噜,跟他睡安静。”付小有咧嘴笑笑。
“我好像听你说他每天看书到很晚。”
“嗯,不过只要屋内没声音,我睡得着。”付小有笑嘻嘻的回道。
麻敏儿撇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人家晚上学习,你有没有跟着一起学!”
“初哥儿教我啊,干嘛跟他学!”付小有不以为意:“再说,他翻来翻去,每天就那两本,还不如我跟初哥儿学得书多呢?”
“就两本?”麻敏儿已经把淀粉勾欠好,走到灶台,揭开锅盖,看看芋头有没有煮熟,好像差不多了,掂着水量放了糖块进去。
“嗯。”付小有看到二娘放糖,感觉口水都快出来了。
放好糖,麻敏儿盖好锅盖,转头:“那两本?”
“论语和左传。”
“哦!”
居然是最基本的四书,麻大郎听到有些不忍,“大妹,要不,我们借些书给他看?”
“小有肯定说了。”麻敏儿笑道。
“对,对,我跟他说了,你要是想看书,到二娘家借,结果他没吭声。”
麻大郎说:“也许他觉得跟我们不熟,不好意思开口。”
麻敏儿想想道:“或许并不是他不好意思,而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能有什么考量,就两本书,翻来覆去,能读出什么学问。”付小有不些不屑。
麻敏儿听出他不屑的口气了,哼道:“半部论语治天下。”
“啊……”
“啊……”
大家都看向麻敏儿,就连刚下走廊的麻齐风也听到了,问:“敏儿,你听谁说的?”
糟糕,言多必失,麻敏儿龇龇牙:“好像……好像是什么典故。”
“典故?”
“是啊,我经常出门在外,也许是街道上的人磕牙,被我听到了。”麻敏儿连忙转身,再次揭开锅盖,糖块已经完全融化了,芋头也已经熟了,她把勾欠好的淀粉兑到汤里,不一会儿,浓浓的甜汤就做好了,“大平哥,可以熄火了。”
“哦!”郭大平听到二娘的声音,眉开眼笑,连忙熄了灶火。
“半部论语真能治天下吗?”麻大郎问。
“这个……这个……”麻敏儿笑笑:“也许吧,我也不懂,就是听人家这么一说!”
付小有道:“那我赶紧把论语倒背如流。”
“切……”麻敏儿瞪眼:“光背上有什么用,能用半部论语治天下,那绝对不止举一反三,可能是举一反十。”
“啊……”付小有摸摸头,咧嘴笑笑,“我就是说说。”
“不跟你们说了!”麻敏儿笑道:“我要盛甜汤了,大家赶紧去洗手,洗好了过来喝汤。”
“哦……喝汤了……喝汤了……”郭二平和麻三郎两个小的抢在前面洗手,欢快的叫着。
很快,每人端了一小碗芋头甜汤到了走廊小桌子上,坐到小桌边上,就着午后阳光喝起来。
甜甜的,暖暖的,喝一口,一直抵到胃的深处,浑身通泰极了。
“二娘,你做的真好吃。”付小有笑嘻嘻道。
“好吃。”郭大平嘴拙,但他也想表达赞美的意思,却只说出两个字。
原来绿豆粉放进汤里,能让汤变得粘稠通透,抿了一小口,口感好极了,施大鹏抬头一笑,那意思也是‘太好吃了!’
也许吧,不过是一碗普通芋头加糖的汤而以,可这时代,糖是个精贵物,一般农户舍不得吃,也只有麻二娘这个小地主舍得了。
冬日阳光照进小院,从廊檐照射在廊下地板上,照在坐在地板上的几个小子身上,柔和而明媚,和麻家人接触,他们最明显的变化是身上的衣裳干净、整齐了,脸上不仅长肉了,还裉去了红黑膛色,肤色慢慢变得白净细腻,有些小书生的样子了。
麻敏儿觉得有成就感,是自己的行为、厨艺把他们变得这样健康快乐,她开心的笑了。
抬头看向廊外,阳光炫目,让她不自觉的眯起起,眺望远方,漫天光芒,弥漫于一望无际而湛蓝的苍穹,阳光仿佛母亲的双手,温暖将她层层包裹,和着甜汤,舒服的向四肢百骸蔓延,美妙极了!
不一会儿,大家都喝好了,几个小男生争着去厨房洗碗,洗好后,他们又坐到了走廊上,麻敏儿说道:“我们看一会儿农书,明年发家致富可全指它了。”
“二娘,书中都讲什么呀?”付小有好奇的问。
“书中写道,冬十二月,造酱、制腊脯、溉冬葵、烧荒、斩伐竹木、嫁果树、造农器、碓硙粪地、造饧孽、贮草、贮皂荚、缚笤帚……”
“竟有这么多事?”麻大郎问。
“嗯。”麻敏儿回道:“我们的田今年刚种上,除了占城稻,现下就是冬小麦了,按书上说,腊月里,男烧荒,女酱腊。今年我们没什么东西造酱、制腊脯,明年得多长豆类,什么大豆、赤豆,蚕豆、豌豆、豇豆、扁豆,都长起来,还要养更多的家禽,这样到冬天才能做腊脯、风鸡。”
“哦!”麻大郎若有所思。
麻齐风点点头:“村头村尾,没一人闲着,连老人孩童都各自忙着活计,或簸豆,或削竹,或捡皂荚……”
郭二平连忙插嘴说道:“我娘也在家里忙着做豆酱呢!”
“这个我知道。”麻敏儿道:“我还让郭婶帮我做两坛呢。”
“我娘做的豆酱可好吃了。”郭二平显摆,郭大平轻轻拍了弟弟,让他别显摆,二平朝他哥做了个鬼脸,大家都笑了。
午后阳光灿烂,照在麻家小院里,廊庑下,大大小小几个孩子,边学习边玩闹,不知不觉小半天就过去了,眼看挡风被子没有阳光晒了。
麻敏儿起身:“今天下午就到这里了,大家都散了吧,我也要收被褥了。”
“哦,哦,去玩了。”郭二平和麻三郎两个最坐不住了,转到廊角,拿了麻敏儿为他们在铁匠铺子做的玩具——滚环,上了小路,热闹的玩起来。
四个大男孩没玩,但也下了木梯,他们准备趁着阳光还好,去砍柴火,为下雪天做准备,要不然到时没柴禾烧。
麻敏儿朝他爹笑,“都走了,我收被子!”
麻齐风站起来伸伸腰,“我还有些绣活。”
父女俩开始各自忙活。
闻闻被冬日暖阳朗照的被褥、衣物,真是舒适极了,想想夜里拱在暖和的被褥里,闻着太阳的味道,感受太阳的温暖,美美地进入梦乡,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美美睡一觉的麻敏儿没想到开了门竟见到夏臻等一行人,“各……各位这么早?”
章年美摸摸鼻子,指了指院门,意思让老妹开门。
麻敏儿手里正拿着梳子准备梳头,想想把梳子放到门口的小凳子上,伸手随意绕了个髻,下木梯给他们开门。
“早啊,小将军,先生……”
田先生微微一笑,面色有些不自然,麻敏儿捕捉到了,边拉开门,边朝边上退去,心道,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瞄了眼夏臻,发现这次见到他,气色好多了,甚至脸颊颧骨上都挂了些肉,棱角不那么暴戾冷漠了。
这就是夏臻的变化,但军营的粗汉子们只觉有变,却说不上来。
等前面有等级的将军们进去,雷大厨在后面咧嘴一笑,“麻二娘子——”
“哇,大厨,你怎么也来啦!”麻敏儿笑着打招呼。
“我们回府城将军府。”
“哦!”原来是路过呀,可路过……田先生和庄先生的神色怎么有些怪异呢?没等麻敏儿想完,雷大厨被后面的士兵推到一边,士兵们两人一排抬着不少东西,一眼看下去,竟有六排人。
“这……这是干嘛。”麻齐风先女儿一步问出声。
田先生看了眼站定的小主人,俊朗挺拔的身姿让小小的院子相形见拙,英姿飒爽,丰裁峻厉,望之可威,有将气,更有贵气,只是静静的站在农家小院内,平凡的农家小院就被他映出一副盛世气象。
麻齐风顺着田先生的目光,看向镇国将军府的小主人——夏臻,搞不明白,路过就路过吧,搞这么大的排场干嘛。
官道上,华贵的马车里,青锦一直撩着帘子,她对三公子拿了一大堆礼进村,也摸不着头脑,“将军为何给那家人送那么多礼?还不让我们跟过去。”
凌如雅轻笑:“表哥上次打猎路过人家,吃了人家的饭,送点回礼而以,你乱猜测什么?”
“三娘,可我直觉没这么简单。”
“有什么不简单的,那家有两个小娘子,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表哥能干什么?”
是啊,三公子不会看上个九岁的小娘子吧,可青锦忍不住又说道:“不知为何,上次见到那个小娘子,我感觉她做事老道,倒像是十九的小娘子。”
“别胡说,不过是个没娘的小娘子罢了,没了娘,长姐如母,总是比我们懂事一点。”
“唉,三娘,你总把人往好处想。”
凌如雅笑道:“这也不是往好处想,他们可高攀不起镇国将军府。”一直温婉端庄的她,此刻神态举止透出贵族人才有的高姿态。
原来不是她不担心,而是不屑担心。
“三娘,听说她是帝师的孙女呢?”青锦还是不放心,提醒说道。
凌如雅不屑:“不过是个庶孙女罢了,更何逞现在败落住在穷乡僻壤。”
“那倒也是!”丫头被主人的清高气势冲淡了担心,笑眯眯的附合。
夏臻见田先生不报礼,眉毛不自觉的倒竖。
眼看小主人要发飙,情绪再次不可控,田先生暗暗叹气,拱手作礼,“麻老爷,这是给贵府的节礼。”
“节……节礼?”麻齐风在内心问,干嘛要给我家节礼,按道理应当我家送节礼到将军府或是军营才对,难道是提醒我家,我们失礼了?
麻齐风连忙看向女儿,目询女儿。
妈呀,不知为何,听到‘节礼’,麻敏儿马上明白是什么节礼了,大爷的,不会吧,一个玉水滴甩给我,居然就私订终身啦,竟开始送节礼,不要啊!
麻敏儿想捂脸,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捂脸的辰光,连忙走到田先生身边,“先……先生,是不是经常在我家吃住,过意不去,送点礼过来啊?”
说完对田先生挤眉弄眼,意思是,我爹还不知道你家将军甩玉水滴的事呢?
田先生巴不得这礼不是毛脚女婿的节礼,没想到九岁的麻二娘倒挺灵光,连忙附合:“是……是……”边说边朝要乍毛的夏臻看过去,意思是,你丈人还不知道你抢了人家女儿呢。
呸,呸,我想什么,可夏臻倒竖的眉毛平顺了,好像看懂自己的眼神了,竟不暴了!
不暴就好,不暴就好,见节礼已经堆在廊前,田先生连忙拱手,“麻老爷,我们还要赶回府城将军府,就不停留了,告辞。”
庄颢感觉小主人听到田先生告辞的话,眉角那根眉又动了一下,他跟着动了眉,老娘呀,不会吧,小将军的屁股竟想落凳,不知觉的看向麻二娘。
那怕是冬天了,大家穿着都显得臃肿,但她的衣服却肥瘦有致的贴在身上,小小的身量,显得柔长端庄,刚才随手挽的一个髻堆于头顶,衬着光滑嫩白的小脸,竟出奇的好看,整个人的气质,空灵清绝一尘不染,灵气逼人中更有些男孩子的倔强味道。
庄颢低头呼口气,他不得不承认,翼州府还真没有这样漂亮又有灵气的小娘子,也不怪不沾女色的小将军竟顾不得她小,晕头转向的贴上来。
眼见田先生、庄先生等人都走了,就连章年美都转身了,夏臻双脚还不动,麻敏儿尴尬极了,退了一小步,挨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捣了一下,眼神示意他赶紧走。
夏臻低头看向捣自己的小手,白白嫩嫩,不知为何,心头一痒,又抬眼看向挤眉弄眼的小娘子,没吭声,转身拔步,大步流星的朝小院子外走去,离开了麻家,骑上马,朝小院又看了眼,转头拉缰绳,风驰电掣般朝官道而去。
田先生与庄颢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跨身上马,追随主人而去。
章年美张嘴:“老妹,回来找你!”没声音,只有口型。
麻敏儿连忙朝他挥挥手,“知道了,一路平安!”亦用口型回道。
十几匹马卷起阵阵灰尘,扬长而去,妈呀,大神终于走了,麻敏儿暗暗拍拍自己的心口。
“敏儿……”麻齐风总感觉那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疑惑的看向女儿。
麻敏儿凑了一下肩膀,“爹,上次打猎你忘了,他们差点让你女儿挂了……”
“敏儿,别乱说。”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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